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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发现】劳动号子

作者:杨家深 来源:《新湘评论》2009年第07期 发布日期:2019年03月07日 05时02分26秒 编辑:redcloud

  

 

  劳动号子,发端于民间,起始于劳动,是一种最古老、最普及、最实用的群众文化创作和艺术表现形态。比起那些堪称能登大雅之堂的“阳春白雪”作品来,劳动号子也许只能归于流行民间的“下里巴人”(毛泽东语)俗文化了。但是,人们看到,从《诗经•魏风》里“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的原始劳动情景描述,到《大路歌》词“嘿哟吭哟……我们大家同心干哪”的低吟浅唱,从大西北黄土高坡“信天游”的高亢激越吊嗓,到长江船工们那低沉急促的顿足吆喝----世界上恐怕没有任何一种艺术表现能够像劳动号子那样简单明了、凝聚人心、协调步伐、激奋精神并给人以震撼!

 

  在湘西一带,劳动歌谣、号子来自武陵、雪峰大山和沅江、酉水等溪河的馈赠,更是大山、河埠劳动人民勤劳智慧的结晶。山区大县沅陵的劳动山歌号子种类繁多,但最出色的当数“船工”、“车水”和“盘木”三大号子。

 

  凡与行船、放排有关的劳动号子都属于船工号子,通常亦称“沅水号子”(在酉水流域则为“酉水号子”)。沅水又称沅江,是长江七大主要支流、湖南四大重要水系之一,也是大湘西最古老最险峻的一条河流。在陆路交通尚不发达的时代,主要依赖舟楫水路,沅水及其干线支流酉水便成了湘西乃至川黔一带人们出行和商贾货驮的主要通道。在千百年的木船、排筏航运时代,江上木船的动力要么借助风帆,要么来自人力,拉纤、摇橹、喊号子便成为船工们的必修课,也自然成了漫漫江峡的独特风景。上世纪30年代曾多次水旅沅江的现代文学大师沈从文就有这样的描述:“在沅水流域行驶,表现得富丽堂皇,气象不凡,可称为巨无霸的船只,应当数‘洪江油船’。这种船多方头高尾,颜色鲜明,间或且有一点金漆装饰,尾梢有舵楼,可以安置家眷。大船下行可载三四千桶桐油,上行可载两千件棉花,或一票食盐。用橹手二十六人到四十人,用纤手三十人到六七十人”,“这里正有二十来只大船从上游下来,满江橹歌,轻重急徐,各不相同又复谐各成韵律……我真感动,我们若想读诗,除了到这里来,别无再有好的地方了,这全是诗。”从战国屈原溯沅江“朝发汪渚兮,暮宿辰阳”、“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的神奇深邃,至唐人柳宗元“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的经典故事,再到沈从文沅江游历的大量名篇佐证,滔滔沅水和以摇橹号子为招牌核心的沅水号子,应该是见证江河水运并承载那悠远古韵、河道清风,留存给今人的一份宝贵精神财富和厚重的历史文化遗产。

 

 

  摇橹号子,又分平水号子和急水号子两种,节奏有慢板、摇板、快板和滚板等,音调激越高亢,雄浑略带沧桑。船行平水时,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劳动不很紧张,船工们面对河岸景色,随着平稳摇橹一推一拉的节奏,心旷神怡,唱起悠扬的号子,怡然自得,满身惬意。这时候的歌谣唱词,大多是铺陈沿河风光、历史掌故、民情风物、生活咏叹等,也有源于戏文小调、民间传说或者调情逗趣的。往往由“号子头”一人编词主唱,其余众人以简单的衬词伴音唱和,表现出轻松、欢愉的舒展心情和一种和谐、韵律式的劳动氛围。到了急水滩头,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船工们精力集中,领唱者发出节奏明显的高调长音,和者往往只有“哈”、“嗨”之类的半拍低音唱在着力点上。整个急水号子,均无明显唱词,最紧张时刻,领唱者发出高亢、短促的指令喊声,如“扳到!扳到!”(扳:一种操纵行船的劳动技巧,用力将橹柄向后扳动以让橹叶阻水来控制船位的操作状态。)或:“挖到!挖到!”(挖:音wa瓦,身体用力前倾,将橹叶深扣水中,用以辅助改变船行方向。)闯过激流险滩后,周而复始,又是一段轻歌曼舞式的平水号子开始。

 

  车水号子是人们在抗旱车水劳动时传唱的一种歌谣。在没有电力没有机械没有提灌设施的大山旷野,可以想见,挑水、背水抗旱该是多么艰辛的劳动!好在勤劳智慧的山里人就地取材,发明了一种纯木头材料制作的汲水工具----龙骨水车,大大提高了劳动功效。但车水活毕竟劳动强度大,而且单调、枯燥乏味。在长期的劳动进程和生活厮守中,人们山歌互问,号子对答,情感交流,自娱自乐,车水号子应运而生。

 

  车水歌谣号子多为女声领唱,男女对唱、和唱形式,旋律优美,跌宕婉转,清丽悠扬,悦耳动听。除了吟唱风光、铺陈农事等外,多为戏言情歌,正应了那句“无郎无姐不成歌”的俗语。以《你的心思把我牵》为例:

 

  (女)清早来到稻田边,天干无雨心中烦,禾苗无水要枯萎,妹唱山歌无人还。/(男)叫声妹妹你莫烦,妹的心思把我牵,田中无水有我车,妹唱山歌有我还。/(男)车起水来唱起歌,旁人骂我穷快活。/(女)哥哥本是快活人,也是天干莫奈何。/(男)慢慢车水慢慢游,清泉随车汩汩流。/(女)泉水流进妹田里,情意流进哥心头。/(男)车起水来虽辛苦,苦中有乐热乎乎。/(女)汗水相融心相印,丰收之后最幸福。(合)呜呼----

 

  一场干旱玉成了青年男女表达爱慕的机遇,一架水车成了“哥”“妹”情侣倾述衷肠的舞台。在那看似轻松愉快的车水劳作中,稻田得到灌溉,禾苗得到滋润,劳动者的情感得到交流“宣泄”,人们互隔的心灵荒原得到滋养和慰藉。就着“车水号子”的歌旋韵律,一场场挥汗如雨的紧张劳动被演绎得如同歌吟舞蹈般的舒坦惬意!

 

  湘西一带木材资源丰富,沅陵更是著名的林国山乡,其版图面积、林地面积、森林总蓄积量均居全省第一,农家总收入中来自林业的比重占一半以上。由于山高林密,道路不畅,伐木、盘木(抬运木头)一直是山里男人的重体力活。可以说,盘木是所有山野劳动中强度最大、危险系数最高、对协调性要求最严的一种原始劳动。

 

  盘木劳动中齐整队伍,攒劲着力,都需要有个酝酿、施令的过程,而统领者的“呼”与众人的“和”便成了最好的沟通方式。衬词丰富是盘木号子的一大特点,《根根大木飙落溶》是其经典。

 

  (领)哎哟嚎沙嚎,(合)哟哦嚎,(领)一声那个号子哟,(合)嗨哟啰嗬,(领)上木山呐,(合)哎呀子哟嗬,(领)哎哟嚎沙嚎,(合)哟哦嚎,(领)套起那个索子哟,(合)嗨哟啰嗬,(领)把木来盘啦,(合)哎呀子哟嗬,(领)哎哟嚎沙嚎,(合)哟哦啰嚎。

 

 

  其实这一长串唱和,只有两句主词。它的完整内容是:

 

  一声号子上木山,套起索子把木盘,齐个脚步攒个劲,把木盘到仙人湾。二声号子响沉沉,惊动四方土地神,土地公公宽心坐,土地婆婆报太平。三声号子把山封,样样危险丢溶中,蛇虫蜈蚣都不见,大鬼小鬼躲进洞。四声号子把官封,个个都是赵子龙,手把手来肩并肩,根根大木飙落溶。

 

  搬运木头的劳作过程中形成的盘木号子,尽管是喘着粗气的闷哼,但那可以憋气提劲,也最能体现山里男人的性格特征:坚韧、刚毅、粗犷与豪迈!

 

  随着社会发展和科技进步,许多与原始劳动密切相关的歌谣号子已悄然退出历史舞台。如今,在国家对民间文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高度重视、挖掘保护和旅游业发展热浪的助推下,许多山歌、号子又重新回到平民之中。当下的沅陵,在县城湘西剿围胜利公园、龙舟广场等休闲娱乐场所,先辈劳动者粗犷豪迈的英姿连同响遏行云的劳动号子艺术价值得以充分展示,火爆的“乡里山歌唱进城”现象,成了群众文化活动的新亮点。近年来,这些“杭育杭育派”(鲁讯语)来自劳动的原始创作“节目”又被搬上舞台、荧屏,在观众中引起强烈的谐振共鸣,激发出人们炽烈的情感狂涛……

 

  喊起号子扳起棹,一声低来一声高。撑篙好像猴上树,拉纤如同虾弓腰。杉木橹铁箍紧腰,任你扳来任你撬,纤索拉断接匹篾,草鞋磨破藤来绕。飙滩如同龙显圣,上水也唱下水谣。大浪打来摆摆头,摔个跟头碾个抛。喊一声号子过一道险,打个尿颤山也摇……

 

  听着那时高时低、时急时缓的踏板唱和,看着那拍打船舷船帮的惊涛骇浪,你会感觉到那是劳动者在用精神对决艰险,是人类在用艺术征战自然。劳动号子起源于劳动,早在原始时代人们开始集体劳动时就已产生。数千年来,它伴随着劳动大众在与自然的搏斗中发挥了巨大社会功能,创造了人类战胜自然的一个又一个奇迹。同时,劳动号子又是人与自然和劳动相结合相碰撞而产生的最早的精神、艺术之花,它的丰富多彩,也为艺术家们提供了不尽的创作素材和不竭的创作灵感,必将在劳动人民的传承发展和精心呵护下走向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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