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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湘女”多传奇

作者:余艳 来源:《新湘评论》2019年第10期 发布日期:2019年05月22日 03时01分45秒 编辑:redcloud

  

 

 

  湖湘山水滋养的女人,被称之为“湘女”。我给读者朋友说说我所知道的红色“湘女”的故事。

 

  我对杨开慧的探究最初是从一个墙洞开始的。这是怎样的一个墙洞,能承载一段千古绝唱?

 

  这墙洞在湖南板仓,在杨家老宅的西北角杨开慧卧室的床帐后。她把洋洋万言的手稿封存在这墙洞里。

 

  再去板仓!记不清是第十几次去了。2012年12月28日这一天,我只想在杨开慧当年的卧室陪她坐一晚,时间往前倒推83年,杨开慧就在这屋,这桌,这飘风的寒夜,写着,纠结着,煎熬着。

 

  夜里,我边读着手稿,边流着泪写《板仓绝唱》……

 

  写完湘妹子杨开慧的故事之后,身上似乎带着某种挥之不去的气息。无论绕多远、走多长,血一样流淌在生命里的气息,让我不忘自己的来路和归途——我来自洞庭之南,这片山水养育了我,“湘妹子”也该是我的血性标签!沿袭红色湖湘的气息,我的目光从杨开慧延伸到湘西北的红军湘妹子和大批守望的红军嫂。

 

  我开始在这条路上奔跑,不只是内心被激活、血液在奔涌,还有一束光引领着我。这束光就是红色“湘女”的信仰之光。

 

 

(一)

 

  我来到湘西桑植,第一站到贺龙故乡——洪家关。

 

  这是一个山间盆地,群山环抱,秀峰耸峙,小溪蜿蜒,流水潺潺。风云际会,地灵人杰。

 

  80多年前,这里是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1935年11月19日,贺龙领导的红二、六军团,分别从桑植刘家坪、瑞塔铺出发,开始了伟大的长征。

 

  惨烈无比的是,贺氏家族一百余人追随贺龙闹革命,其中阵亡82人,被杀害和谋害致死73人,同时还遗下72名寡妇含悲抚孤。又何止一个洪家关,当年桑植两万多人加入贺龙的队伍,最后回来的不足一个连。在桑植,我曾瞻仰了许多烈士陵园。常看到一些碑文,上面往往写的是一个村、一个镇、一个县牺牲儿女的名字。那是成千上万的烈士啊!

 

  湘西,原本是满天满地的绿,因此就成铺天盖地的红了——

 

  绝不是巧合,红二方面军4位将帅夫人全是湘妹子。贺龙夫人蹇先任和萧克夫人蹇先佛,一个背着出生18天的女儿走完长征,一个挺着大肚子艰难地把儿子生在茫茫草地上。李贞、陈琮英先后遇上早产和难产。前者孩子没了,自己落下终生不育;后者几度撇下孩子,永远丢失的痛伴随其一生。

 

  女红军殷成福一家八口参加长征,她被藏匪冲散后掉队,不泄气、不放弃。穿过荒原,英勇的气节吓退残暴的狼群;进入森林,被老虎追赶,她竟在树上趴了三天四夜。天上下雨,嘴接着;没有吃的,用牙把树皮咬掉一圈儿又一圈儿……她克服非常人能想象的艰难,走了八千多里路,完成了九死一生的“一个人的长征”!

 

  女红军侯幺妹是卫生队的战士。在敌机的一次轰炸中营长不幸牺牲。急着突围的红军战士因找不到挖土工具,只好用茅草将他掩盖。到了宿营地,侯幺妹借来铲子锄头,冒着生命危险悄悄原路返回,独自把营长安葬了。当还有100多公里就走出草地时,侯幺妹被藏匪劫持,受尽苦难。逃脱后去找红军,却再也没有音讯。

 

  还有一支红军女儿队,长征出发前从水路护送伤员,一船花一般年纪和容颜的队员不幸被匪徒劫持。她们宁死不屈,与匪徒进行惨烈抗争。王秋菊因放走带有情报的队长,被匪徒捆住双手推到水田里,又将她身上装满煤油的木桶点燃……

 

  太多太多的女儿泪、女儿血、女儿义,折射的是几千年积淀并传承的“坚贞不屈、百折不挠”的“湘女”品格。

 

 

(二)

 

  在洪家关我遇到了幺叔贺学舜,贺龙是他的亲堂叔,贺捷生是他的同辈姐姐。

 

  第三次来洪家关是在2016年3月,老觉得那灰蒙蒙的天色像总也走不出的黑纱雾帐,再往深处走,发现这里的女人普遍穿得素。幺叔说,这里家家户户都有血洒疆场的亲人,是被黑纱缠的。

 

  在一户人家门口,幺叔对我说:“这屋里大娘的丈夫和唯一的儿子当年都战死了。从此,大娘的纺车‘呜呜,呜呜’不停地转动,这哪是轴轮的转动啊,分明是大娘呜咽的悲声。有时整夜整夜地传来,洪家关就在这绵延的悲声和无尽的追悼里,把个山山水水都悲透了。”

 

  幺叔还给我讲了陈小妹的故事。1929年,陈小妹的丈夫贺文倍在与敌作战中牺牲,被乱刀碎尸抛入荒野。

 

  陈小妹顿时昏死过去。一家人慌了,她怀有身孕呀!贺文倍是贺龙的族弟,参加过桑植起义、梨树垭阻击战、洪家关保卫战、葫芦壳伏击战。如此英雄的丈夫牺牲了,怎能让他抛尸荒野?

 

  陈小妹苏醒后便独自一人翻山越岭去寻夫。“十里茅弄五里荒”,她走在一人多高的草浪里,远远近近是虎啸狼嚎,甚至还有野兽猛地从身边窜过,她全然不顾,执着地一条沟一条沟地找,一座山一座山地寻,最终找到丈夫不完整的尸骨,抱回家来入土为安。

 

  一天,我们的车在一片山谷下停住。抬头一看,山峰万仞、天地一线。幺叔说,这就是当年汤小妹跳下的悬崖。我们都不由自主地肃穆站立。

 

  那是敌人第一次血洗洪家关。汤小妹的大儿子、二儿子和年老的外婆都倒在血泊中。匪兵还残忍地将她的女儿从摇篮里揪出来摔死……

 

  从那以后,汤小妹带着两个孩子躲到娘家海龙坪。一天,汤小妹突然见到重伤的丈夫贺连元被一副担架抬回来,已没法救治。她眼睁睁地看着这位跟着贺老总参加过南昌起义、桑植起义的“老团长”死在自己怀里。刚刚安葬完丈夫,汤小妹又遭晴天霹雳。三儿子贺学传又被敌人杀害。这位手枪连连长,就义时面不改色,高呼口号:“要当红军不怕杀,再过十八年又是一条好汉!”

 

  汤小妹没有倒下,是儿子的英雄气概支撑了她。1931年5月的一天夜里,汤小妹接下贺老总交给她的六位伤员,她知道,敌人早就扬言私藏红军伤员要罪加几等。可这些都是同丈夫、儿子一样为老百姓打天下的亲人,即使冒着再大的风险也要保护好他们。

 

  伤员们藏在山洞里,汤小妹从家中取来粮食、蔬菜、油盐和炊具,悉心伺候。一天,眼见搜山的敌人越来越近,危情所迫,汤小妹跟六位伤员反复叮嘱:“千万莫动,莫出声,天塌地陷也别出洞口。不要管我回不回。”说罢爬出洞外。

 

  搜山的敌人就在半里远的山头。汤小妹想把他们引开。不料,小儿子贺学伦在后面喊着“妈妈”“妈妈”追了上来。

 

  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汤小妹故意哭喊道:“刘营长,张排长,你们怕连累我一声不响就跳了崖。我怎么向贺老总交代啊?儿啊,要死,我们娘俩与红军死做一处……”说罢,抱起小儿子贺学伦就纵身跳下悬崖……

 

  这就是湘西女人!用头顶、用命扛!读懂她们,才能真正读懂不朽的民族!

 

 

(三)

 

  2016年9月11日,我再去桑植。

 

  翻过一座山峰,眼见一片开阔的苞谷地。这儿就是当年红军的粮食供给处。一片片苞谷地被敌人烧毁掉,就有一户户人家又搬进来继续开荒耕种,一年年地囤积起山一样的苞谷。

 

  顿时,我脑子里冒出八个字:大地人民,皇天后土。

 

  顺着这条线,我采访到红军女儿佘芝姑的后人。一处山洼一座茅屋,佘芝姑身藏海儿峪15年储存军粮。直到1949年10月16日桑植解放那天,竟奇迹般地存下38000多斤玉米、2400多斤腊肉。而身后站着的6个儿女,全是她为红军准备的“预备兵”!

 

  佘芝姑的母亲谷德桃是大名鼎鼎的游击队长,她组织乡亲们积极为红军筹粮草、备军需,不幸在肃反运动中被错杀。佘芝姑继承母亲的遗志,带着一家人住进人烟稀少的海儿峪,立下誓言——等队伍打回来。

 

  “一送红军下南山,秋风细雨扑面寒。树树梧桐叶落完,红军几时再回山……”满怀深切期盼的佘芝姑,躲在密林深处夜以继日地劳作,血汗浸泡着土地,新苞谷压着旧苞谷,新腊肉压着旧腊肉,不知不觉堆满了一座座仓、挂满了一间间屋。

 

  金山银山恩重如山。佘芝姑,一个女人,不,是整整三代人,用信仰演绎了支持革命跟党走平凡却伟大的壮举!历史铭记一个红军烈士的女儿在海儿峪开荒种粮的另一种革命。

 

 

(四)

 

  阿香的故事是从一座坟边的青石板说起的。她的丈夫贺锦斋是叱咤风云的红军师长,27岁就牺牲了。阿香守候丈夫68年,硬是把青石板磨搓得锃亮。

 

  从贺锦斋烈士墓到光荣院大门口,有一段高坡。那晚,我提议去高处看看辽阔而寂寞的夜空。

 

  弯月高悬。田里的禾苗和灯火闪烁的人家,一同沐浴在月儿的清辉里。

 

  突然看到,在不远的一棵树下,有位老人静静地站着。是阿香婆回来了?不,是张家婆婆。她也同阿香相似,终生守着寂寞。她们站在岁月里,一头青丝站成了白发,眼里永远透着幽而不怨、哀而不伤,是何等的坚忍绵韧!

 

  洪家关的“红寡妇”是一种现象。在她们的故事里,蕴含着中华女性代代相传的某种精神特质。她们不但撑起了一个永远不散的小家,也撑起了共和国永远不弯的脊梁。

 

  告别幺叔的那个上午,阳光透过客厅的窗斜照进来,屋里格外明亮。只见他虔诚地用双手从书柜里取出厚厚的一摞资料,用衣袖弹弹灰,转身对我说:“这是我用10年时间搜集的,交给你。”

 

  “不不……”我知道它的分量,我受不起拿不动。可幺叔的话不容推辞。“拿着,为几万牺牲的先烈和几千红嫂长长的坚守,我们一起做好这件事。”

 

  含着泪我接下了。我真切地知道,幺叔交给我的是沉甸甸的责任,是我必须扛起的责任。

 

  后来我又多次去桑植,再和幺叔走在洪家关的房前屋后,仿佛看见王秋菊、汤小妹、佘芝姑、阿香婆朝我直面而来……我已经太熟悉她们,好像她们永远活着!就这样,她们助我写出《守望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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