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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遇故城

作者:向 娟 来源:2022年第4期 发布日期:2022年02月18日 10时05分29秒 编辑:陈家琦


当大巴车从京港澳高速公路上驶入这座时近初冬依然郁郁葱葱的城市,看见路旁耸立的宣传牌上硕大的文字“郴州,林中之城”,心底不由微漾,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漫了上来。

郴州古称林邑,意为林中之城。

城如其名。穿梭行进中车窗外植被繁茂,草木舒展颇有些随心所欲,虽无人为设计和修剪的刻意,但也并非杂乱无章。来自北方的同伴感慨着这极少能在城市中看见的原生态绿景,殷殷相问,你是郴州人?我点头,她附身过来要求介绍。我略作思忖,竟然不知从何说起,顺手指了街道说,这里和北方的平坦不同,因为是丘陵地带,不会极目于天尽头,有的只是连绵不绝的一座座小山包……说着便有些词穷,这座城市是我的故乡,但多数时候记忆里只有它的大致轮廓。

父母都是外地人,我虽出生于此,但6岁之前和爷爷奶奶在长沙的望城县乡下生活,直到父亲从部队转业,我入读郴州的一所小学,才开始和这座城市真正地亲密接触,初中、中专、参加工作,再到20岁离开,算起来,在40多年的生命历程中,不在郴州的时间更长。经年的远离导致了情感上的生分和认知上的模糊。不得不承认,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其实我都是不怎么了解这座城市的。

若论印象深刻,大概就是它的偏远。耳熟能详的民谚说“马到郴州死,船到郴州止,人到郴州打摆子”。古代能跑死驿马,那何止一个远、一个难?就连“郴”字,都是生僻,尽管此字独属郴州,享有“一个汉字一座城”的尊荣,但更多时候面临的还是“这个字怎么读”的尴尬。上世纪80年代坐绿皮火车从长沙过来,需要至少7个小时,父亲的爷爷只到父亲所在部队探过一次亲,亦是同时把适龄的我送回来入学,回乡后说是太远再也不来。而我回来后也有诸多不适应,尽管满眼草木野趣甚多,但惯于水里来往的童年仍然失落良多。望城水系发达,田前屋后不足一里必然有水,可郴州城里唯一的郴江,最宽处不过数十米,放在长沙充其量只能是一条水渠,且河水浑浊,很难见底。上学后地理老师教过,郴州水资源缺乏,只能汲取地下水饮用。作为有色金属之乡,郴州地矿丰富,地下水也是多含矿物质的硬水。后来资兴东江拦河筑坝,不单是这座城,就是周边的城市都能被一湖好水泽被,又是这个自古以来便誉为“天下第十八福地”之城的另外一福了。

和偏远相匹配的,是城的小。幼时父母管教严格,除了上学,其他地方无人陪同不许走动,导致我的活动范围不外乎以家为中心辐射约摸两公里直径的圆,这有限的范畴已经几乎囊括了整座城——东西南北四条街,外加国庆、解放两条马路。12岁那年,偶尔贪玩,被小伙伴带去了城郊下湄桥,周遭的陌生让我一度找不着北,频频问路才回了家,父亲闻之揶揄,这么小的地方都能走丢,你还真是出息了。被话语刺激的我开始有意地扩大行动版图。为了能有“出息”,我奋力逃离了这座小城。

小小的城就这样在脑海中定格,即便是经过了漫长的岁月,镜像里依然是从前的模样。再次回来,忽然发现它长大了许多。采访团的大巴车从城中穿过,拐过几个街角,似曾相识的街名,不甚熟悉的马路,毫无记忆的景致,曾经自诩在城里可以闭着眼睛走路的我彻底分不清东南西北,这一刻内心骤然又腾起12岁那年同样的惶恐,明明还是这座城,却为何如此陌生?我想,要找到回家的路,只能借由此次采访。

第一站是桂阳。记得读中专时去看同学,坐着四面透风的县际公交车在不甚平坦的省道上一路颠簸,去时吹得一脸灰,回程因为下雨,靠窗的半边衣袖尽湿,车子还在路上熄火几次,感觉委实不好。当年一个半小时的路况让我晕呕不止,如今大道宽敞,两旁绿树成荫,灌木、花丛、草地错落有致,一排排的楼宇目不暇接,完全没有城市和乡村的界限,不过是打了个盹,40分钟左右就到了目的地。阳山古村的文化底蕴让同行的作家们叹为观止,再去往湖南宝山国家矿山公园就有点像网络小说穿越的情节——在现代矿山深处复原古代开采的场景。昔日的废矿被开发成矿山公园,成为地理教学现场。我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深入地下八百米矿井,实现了儿时对矿井的想象。

出井之后便是上山。尽管雨雾遮掩,看不见茫茫的高山草原,但水边游弋的黑天鹅闯入眼帘,本是外来的物种,却在这里怡然自得,孵了好几代幼鹅。成片的蒙古包在雨雾中静默,仿佛塞上江南的山水画,美得异样且不真实。记得当年离开的时候,仰天湖刚刚开发,去过的朋友说就是山顶上一个天然水体而已,而今围绕这个湖,早已不是一个湖这么简单,基于环保的文旅配套开发,让这颗山顶明珠充盈了喧嚣人气,也难得地保留了最初的原始神韵。

第二天去往汝城,金色的阳光从“半条被子,温暖中国”的大幅宣传牌上铺洒下来,瞬间驱散了昨日的阴霾,心上也热腾起来。从前父亲从市区到汝城出差,往往是早上5点出发,晚上9点到达,途中要下车3次吃饭。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单位每月要到县里的分公司对账,只因我是出了名的晕车,领导照顾从不下派,我亦没有到过汝城。这次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整一天和一个半小时车程的对比,只不过20年的发展,闭目一思量却已然有了沧海桑田的味道。

沙洲村已经成了红色教育基地,去往半条棉被故事发生地旧址要路过一条小型商业街,沿途都是村民自产自销的土特产,同伴开启购买模式,关注点只在货物上,我却发现了一丝不同,倚门而笑招徕生意的是个20来岁的年轻女孩,按说这个年龄段的该是出外务工,忍不住问个究竟。女孩说村里有很多就业机会,就在家门口做生意多好,先前在外面务工的也回来了不少。一旁陪同的县委干部插话说,家里能有钱挣,又能兼顾孩子和老人,大多数女的都回来了,一下子就解决了留乡就业和留守儿童两个问题。女孩接着说,现在这里全国都有名了,来旅游的人越来越多,生意也越来越好,有些忙不过来,过不了多久,男人们也都得回来……女孩笑得舒心,直把彩色小泡椒往我们跟前送,“自己做的,来尝尝!”拈了一个,酸甜香辣,好吃得很!

从吃入手,总能引发诸多共鸣。当地随行工作人员告诉我,郴州很多网红打卡地都关乎美食。栖凤渡的鱼粉以一碗鲜红的油汤亮相,辣得酣畅淋漓;过年时候的糍粑,都不及瓜片,圆盘大薄片,裹着芝麻和花生,咯嘣脆,香喷喷;春燕的馄饨鲜香,若是配上香脆大油条堪称人间极品;米饺是城中早餐店标配,但最具特色的还是南街小店铺,四代人卖着独家袖珍米饺,找遍天下可能也只有他家才能做出拇指大的小巧来;还有满大街任何一个油货小摊上的萝卜油耙子、红薯油耙子,乃至跟长沙火宫殿同名的糖油粑粑,用料相同,但形神皆不同,长沙的软塌塌,郴州的则是鲜亮酥脆……

同伴听得眼睛发亮,而我也在对故乡的描述中重塑它的立体多维、触摸它的脉动频率,感受它曾经春风化雨浸入骨髓的那种温润。有那么一瞬间,连自己都惊异,那些许久不曾想起以为全都忘记了的事情,再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纤毫毕现,只能说,故乡的一切也许从未远离,它只是蛰伏在血脉之中,只要一丝悸动,便能苏醒。

少年时羡慕更大的世界,心思在外不在内,待到年岁渐长更愿意回望。出走游荡20余年,方明白丈量的脚步不过是以生命为圆规作为一个支点的扩充。尽管我对郴州从来都不够了解,但并不遗憾,余生尚有光阴,可以慢慢地感受它的发展,见证郴州在新时代里翻天覆地的变化,爱上郴州那极具特色的自然和人文意蕴。

此刻,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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