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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记忆】 ·开国将军纪实笔记(连载)上将许世友(下)

作者:李文卿 来源:《新湘评论》 发布日期:2018年09月11日 05时23分45秒 编辑:redcloud

  许世友与枪

  许司令有一支美式五星左轮手枪,是他的心爱之物。这支枪还是早年从国民党一个军长手里缴来的,他整天别在腰上,枪不离人,人不离枪,走到哪里带到哪里。但我从没见他擦过。他也不让别人摸。子弹也是多年前的。不知还能不能打得响。

  那年他在北京住院,换上了休养服,左轮手枪没处别也没处掖,就放在枕头旁边。护士来给他做常规检查,一眼看见黑亮的手枪,大概是想起了那个进门不喊报告,甩手就是一枪的传说,吓得不敢靠前。

  许司令见个女孩子端着盘子站在门口,就问:“干什么?”护士答:“量血压。”许司令说:“那就快量吧!”护士两眼斜睨着手枪,战战兢兢挨到床前。量过血压,端起盘子就走,体温也忘了量。

  事情反映到院里,刘院长给护士们做工作,说枪不离身是许司令多年的习惯,他不会乱开枪,你们不用怕。说归说,女孩子见了手枪还是紧张。刘院长只好又去动员老首长暂时把手枪收起来。“大惊小怪!”许司令一面嘟囔,一面把手枪塞到枕头底下。

  曾传说,军队内部造反派滋事,许司令火冒三丈,把手枪拍在办公桌上,扬言谁要冲,进来一个枪毙一个,吓得造反派退避三舍,没一个敢靠前的。这也是讹传。“文革”期间他多次说要开枪,其实都是虚张声势,真实目的只在引起上头的关注,以便解决问题。

  “文革”开始不久,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同志为了保护一批老干部,以开会的名义将各大协作区和省的一把手、大军区的主官调到北京,集中住在京西宾馆。但警卫森严的京西宾馆也不安全。有一天,南京来了六七百名造反派,跟北京的红卫兵合成一股,要冲进来抓许司令,还说不管什么人,凡是当权派,有一个算一个,统统揪出去批斗。到楼顶一看,好家伙!院墙外黑压压一片,口号声、歌声此起彼落,震耳欲聋。

  许司令和杜平政委住在7楼,同住一层的还有韩先楚、皮定均等大军区司令员。几位老将见势不好,马上召集随身的秘书、参谋和楼层服务员,加在一起20多个“兵”,分成两个战斗小组,每一组把守一个楼梯口。皮定均叫人搬来一把椅子,请许司令坐在大厅中间,说:“我们听你指挥!”

  皮司令也是一员战将。曾有一次,周总理接见各地党政军主要负责人,看着名单问,皮定均同志来了吗?皮定均起立答到。周总理说,你就是皮定均?你过去带的那个“皮旅”打仗真行啊!虽然是一个旅,中央把它当一个方面军使用哩!皮定均在豫西很有名气,他当过旅长的部队被群众称为“皮旅”。中原突围时,皮定均率部掩护中原地区主力部队冲出重围,之后,出其不意地迎着敌军来袭的方向猛打猛冲。20多个昼夜,边打边走,终于把一个旅带到苏北解放区。延安《解放日报》为此发了头条新闻。据说皮定均首次授衔初定为少将。毛主席审批时说,“皮旅”有功,少晋中。皮定均遂被授予中将军衔。

  皮司令又是大别山人,还是原红四方面军的干部,对许司令很熟悉,很尊敬。京西宾馆遇险,他推举许司令当指挥员,自告奋勇当副手。还有韩先楚,也是战功赫赫、威名远扬的老将军,那次只当了一名“高参”。

  许司令进入“指挥位置”,作了“战斗部署”。没有部队,没有武器,非同对敌作战,即便枪不离身也不能使用。他先把电梯调上来,停在半空,说造反派往楼上冲,非爬楼梯不可。又叫人把各个房间的热水瓶集中起来,分成两拨摆在两个楼梯口上。只等造反派一上来,就往下倒开水,来不及倒就甩水瓶。“这叫‘水雷弹’!”许司令说,“不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吗?咱们不打他们,也不骂他们,倒开水烫总是可以的吧?”又给楼梯口的“守兵”做了具体分工,有负责“阻击”的,有负责运“弹药”的。楼道摆开了“战场”,住宾馆的其他领导就站在楼厅里看热闹。

  一切准备停当,许司令打电话向上报告,说:“我出生入死为革命,枪林弹雨都不怕,造反派抓我更不怕。谁抓我,我就向谁开枪!”

  周总理得知情况紧急,立即指派徐向前元帅赶到京西宾馆。许司令一见徐帅,非常激动,说我许世友犯了什么错误?有错误,中央批评我可以改,为什么让造反派来抓我,还污辱我?由于周总理及时处理,徐帅出面做工作,中央文革也怕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在周总理的督促下,派人去“鸣金收兵”。造反派这才撤了京西宾馆的围,没有酿成大祸。

  前苏联领导人伏罗希洛夫送给许司令一支双筒猎枪,分量轻,质量好,他爱不释手。他的车上还随时备有冲锋枪、半自动步枪和一把日本军刀,打猎才用,那都是他防身的武器。

  双筒猎枪可从不离身,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到北京开会也不例外,有机会就去十三陵打野鸭子。有一次参加军委扩大会,住在三座门,星期天不休息,不能外出打猎。他透过窗户看见院子树上落着一只乌鸦,忍不住拿起猎枪就打。警卫人员听到枪声,跑过来一看,许司令正抱着猎枪站在窗口。

  在南京时,他经常忙里偷闲当一当猎人。一般都是从中山陵出发,经句容、大茅峰、溧水、江宁,绕一个大圈子,约有100多公里。坐的是改装过的吉普车,两边的车门都拿掉,以便他在车上左右开弓。他的枪法很准,尤其爱打飞鸟,说鸟在天上飞,两个翅膀张开,目标大,其实更好打。

  大别山环境适合打猎,可他在大别山养病的时候因为心情不好,反倒很少摸枪了。偶尔出去转一转,碰上猎物,也是让保卫干事打,他在一边看。一天,警卫战士说有个大家伙半夜钻进伙房找东西吃,不像狗,比狼和狐狸大,两只眼睛灯泡似的发蓝光,听见声音跑了,跑得很快。“是金钱豹!”许司令一听就说,“大别山里的金钱豹经常偷群众的牛、猪和其他家畜吃。”这下惹动了他的猎兴,就要打。

  许司令自己仍不动枪,像指挥作战一样,叫管理员胡宝亮和保卫干事带几个人,先看地形,选好隐蔽位置,晚上设下埋伏,等豹子来了,用冲锋枪、半自动步枪交叉火力把它打死。他说,打死金钱豹,一来为民除害,二来豹子浑身是宝,肉吃掉,豹皮做垫子防潮,豹骨泡一坛酒,可以治关节炎。围猎之前又特别嘱咐道:“枪要上刺刀,防止豹子被打伤来扑你们;火力交叉要把握射向,绝对不能伤人。”

  那时我国还没有保护野生动物的法规。工作人员也都想趁此机会让许司令高兴一下,所以无论上阵的还是不上阵的,个个认真对待,旨在一举成功。天黑后,围猎组的4个人各就各位隐蔽好。许司令兴致很高,坐在屋里等消息。第一天整夜没动静。第二天等到午夜一点,来了,眼睛亮亮的,发蓝,很大。不知有人紧张还是想抢功,没等猎物进入伏击位置就开了枪。豹子吓得掉头就跑,从此再没出现。

  那头金钱豹后被工区逮住,装在铁笼里送来给许司令发落。铁笼用铅笔粗的铅丝缠了好几道。保卫干事拣根木棒伸进笼眼逗弄豹子,这畜生一爪子挠出来,当下就把几道铅丝切断了。想想那场围猎,也真够悬的。许司令叫把豹皮留作纪念,豹骨用沙子焙干,留下几块充当虎骨泡酒,其余的送给军区总医院中医科药用。豹肉分给军区领导和警卫班吃了。

  两夜设伏一场空,胡管理员和保卫干事没少挨许司令的挖苦。过了很久,提起这次败绩,许司令还说:“那么多人,一头豹子还打跑了,本事大啊!”

  许世友与酒

  许司令早年抽烟,一天要抽两三包。在朝鲜作战时,其他兵团领导看他抽得太凶,就动员他戒烟。他满口答应,条件是要戒一起戒。有人不相信他能戒烟,说你许司令能戒烟,我们可以戒饭。结果许司令真的把烟戒了,而和他约定一起戒烟的领导有的戒了一个多月,有的戒了两个多月,又都抽上了。

  烟,他说戒就戒。酒,他说不戒就不戒。“文革”中有机关干部给他贴大字报,批评他好骂人,好打猎,好喝酒。他表态说,骂人可以改,也一直在改。打猎是借以熟悉地形,又是运动,不能改。喝酒是爱好,又不误事,也不能改。听许司令讲,年轻时,他喝两斤老白干不误事。张国焘不准干部喝酒,只有他例外。别人有意见,问为什么许世友能喝,我们不能喝?张国焘说,你要能当敢死队长,你也可以喝。

  开九届二中全会时,正值夏末秋初。庐山的气候像小姑娘的脸一样变化无常,晴朗的天,转眼就是云、雨、雾。屋子里潮气很重,被子也是潮的,盖着很不舒服。许司令患有皮肤湿疹,遇上这种天气,奇痒。他又不愿看医生,自己把茅台酒倒在手心里,往脸上、身上擦。他说可以止痒,可谁也不知管不管事。

  1972年6月在北京开会。许司令拉肚子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不肯休息,也不看病吃药。周总理知道了,在一个便条上批了几句话:“世友同志,请你休息两天,好好将身体检查一下,以便散会后好去浙江。”并亲往宾馆当面劝说。许司令说:“不要休息,不要检查,我用土办法治好了。”他的“土办法”就是饿上两顿饭,说让肠胃休息一下,再空腹喝两杯茅台酒。他常说,“酒是好东西,可以治百病”。

  江苏省革命委员会成立前,为促成“三结合”,许司令亲自召集三派造反组织开会谈判。他担心幕后“高参”的馊主意产生负面影响,采取“封闭式”对策,让参加谈判的人吃住都在军区招待所。他亲自陪着,时常晚上谈到深夜。间或也轻松轻松,陪他们看场电影。吃饭他也陪,午、晚餐都有酒喝。许司令自己频频举杯,还发动军管会领导和工作人员劝酒,经常把他们灌醉。有的没法招架,跑到厕所抠喉咙眼,把酒吐出来回桌再灌。我建议不要喝酒,一来浪费,还伤身体,二来传出去影响不好。许司令不以为然,说:“酒席酒席,无酒不成席,没有听说过饭席饭席的。再说,你把他们灌醉了,他们可以讲真话,这叫酒后吐真言。你不懂。”

  许司令六七十岁时,喝一斤茅台很轻松。一日三餐,除了早餐,午餐和晚餐都要以酒下饭,一喝至少三四两。请客吃饭,如果人不多,干脆一人一瓶,自己斟自己喝,喝完为止。饭后他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不受影响。他喝酒很实在,不管是他敬酒还是别人敬他酒,举杯就喝,喝就喝干。若你不喝酒,说不会喝,他说你怕死。你要硬着头皮喝下去,坏事了,他说你会喝讲不会喝,罚酒三杯!三杯酒一灌,醉了,饭也不能吃,只好扶到外面休息醒酒。下次在酒桌上再见到你,他不仅不劝你,还帮你解围,你成了他的“五保户”,谁也不会硬叫你喝酒了。

  劝酒的花样也很多,祝酒词一个接一个。1972年,宴请来访的阿尔巴尼亚国防部长巴卢库,他一会儿为欧洲的一盏明灯干杯,一会儿为中阿友谊干杯,又为两军友谊干杯,为两党友谊干杯,再为打倒苏修美帝干杯,为霍查和毛泽东的身体健康干杯。巴卢库的酒量也很大,酒逢对手,干了一杯又一杯。饭后又乘船到长江上打野鸭子。巴卢库酒劲上来,拎着野鸭子和许司令一起照相,还扮着鬼脸,说别人要问怎么照成这个模样,就怪许司令把我灌醉了。

  有关部门都知道许司令酒量和劝酒的本领,如果客人不善饮,就先把白开水倒在茅台酒瓶里。以水代酒,供客人专用。许司令也不知道,只管诚心诚意地敬酒。我国驻柬埔寨大使康茅召回忆西哈努克亲王到南京访问的情景,有一段描述:“十几巡酒过去后,亲王被许司令的豪爽深深打动,不由地吐出真情。他满怀歉意地站起来,对许司令说:‘将军阁下,真对不起!我不知是谁给我倒的都是水。’许司令当即回答:‘亲王不知不为过,我们接着喝。’他的劝酒词接连涌出来:为打倒美帝干杯!为中柬友谊干杯!为亲王健康干杯!宾主开怀畅饮,尽欢而散。”

  光阴荏苒。许司令年纪大了,健康状况不比从前。周总理派许世友的爱女华山来劝老爸少喝点酒,保重身体为要,结果无功而返。我们找机会进言,反倒被他做了一番工作。他说:“我从8岁开始喝酒,喝到现在快70年了,怎么能少喝!你们不要听医生的,酒是好东西,可以活血,可以治病。我的胃、心脏都很好(他忘记犯心绞痛的时候了),就是喝酒喝的。再说我喝酒是为了吃菜,不喝酒我饭菜都吃不下。你们说我喝好还是不喝好?”

  1985年,许司令突然感到右上腹隐隐作痛,他自信身体很好,不当回事。保健医生苦劝再三,他才勉强同意去上海检查。别的方面没有问题,血常规出来一看,不得了,甲肝蛋白超出正常值的40倍!经专家会诊,做了CT扫描和B超,确诊为原发性肝癌。保健医生告诫:无论如何不能再喝酒了!许司令哪里肯听,卧床不起了,还喊人拿酒来。不给就发火,发火不灵就央告:“喝一次少一次了,让我喝吧!”在病入膏肓的日子里,他仍想借助酒力对抗晚期肝癌带来的巨大痛苦。其实,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啊!

  有的文章对许司令毕生与酒为伴,至死不舍杯中物,赞之以“英雄海量”。我以为不妥。凭他的身子骨,如果一直饮酒适量,晚年遵医嘱戒酒,多活若干年是不成问题的。不错,他早年临阵豪饮,掷杯挥刀,胆气冲霄。但不可借此一概而论,说什么“能喝酒能打仗”。今天不是昨天,后人不同前人,酒瓶不等于水平。军队现代化建设前进步伐的快慢,不会同跨世纪带兵人酒量大小成正比的。

  有一点应当讲清:许司令喝了一辈子酒,一辈子喝酒公私分明。他因公待客的酒由管理员保管,自己喝的酒由自己保管,两者决不掺和。他每月的薪金大部分用来买了茅台酒;当时茅台酒每瓶不过4元8角,还买得起。他去世后,口袋里只有1000多元现金,没有一个存折。上将司令几十年的俸禄,差不多都付给“杜康同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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