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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同一条河流两次失足
————毛泽东是怎样吸取大跃进教训的

作者:陈 晋 来源:《新湘评论》2018年第17期 发布日期:2019年08月27日 01时37分44秒 编辑:redcloud

 

 

 

 

  (续15期)

 

“马克思主义者永远不许剥夺劳动者”

 

  大跃进的又一个突出特征是刮“共产风”。思想认识上,视社会主义为共产主义,变按劳分配为按需分配,把集体所有制当全民所有制。具体做法,在所有制上追求“一大二公”,公有化规模求大,程度求高;在产品分配上搞“一平二调”,实行平均主义,无偿调拨下面的劳力和产品。最极端的例子,是河北徐水县宣称搞全民所有制,对所有人从生到死实行“十六包”,造成按需分配的事实。

 

  毛泽东从“共产风”的教训中,深化了两个理论认识。一是在社会主义社会必须尊重价值法则,要搞商品交换;一是社会主义集体所有制,不能盲目扩大规模。

 

  纠正“共产风”的错误,在实际工作中首先面对的问题,是怎样处理上级从下级、比较贫穷的社队从比较富裕的社队无偿调用的财物。对此,毛泽东逐步明确的主张是要坚决退赔。他讲:县、社一定要拿一部分实物来退赔,破产也要赔。马克思主义者永远不许剥夺劳动者。有实物退实物,有钱退钱。县、社干部可能不满意我们,但是这样才能得到群众,得到农民满意,得到工农联盟。苦一下,痛—下,才能懂得马克思主义的等价交换这个原则(1960年12月30日)。有些同志讲到要破产还债。这个话讲得不那么好听就是了,实际上就是要破产还债。无产阶级不能剥夺劳动者,不能剥夺农民和城市小生产者,这是一条基本原则(1961年1月13日)。用彻底退赔来教育干部。使干部懂得什么是社会主义(1961年5月21日)。万万不能再搞一平二调,不要把户养的猪调上来,调一头猪也要受处分(1962年12月10日)。

 

  大跃进搞“一平二调”,有经济管理体制上的原因。中央管得过多,上级统得太死,为中央从地方拿得多,县、社从农民手里拿得多提供了机会。毛泽东在反思中直面这个经济体制弊端,从中汲取了两个教训。

 

  一个是生产积累的分配要向老百姓倾斜,进而树立“藏粮于民”的思想。毛泽东说:向老百姓征税征粮,多了会闹翻,不行的。这是个原则问题。要留有余地在老百姓那里,不能搞得太紧(1965年6月16日)。务必达到藏粮于民的目的,绝对不可以购过头粮(1965年8月15日)。藏粮于民,要下一番苦功夫。还有苛捐杂税,抓住几个县,调查研究一番,搞个办法,报告中央(1966年1月5日)。国家积累不可太多,要为一部分人民至今口粮还不够吃、衣被甚少着想;再则要为全体人民分散储备以为备战备荒之用着想(1966年3月12日)。

 

  一个是要重视地方积累,提高地方上扩大再生产的积极性和自主权。毛泽东的思路是:不能都集中到中央致使地方不能扩大再生产。现在就是不让人家有积极性,上边管得死死的,妨碍生产力的发展,是反动的。中央还是虚君共和好,只管大政方针、政策、计划。中央计划要同地方计划结合,中央不能管死,省也不能完全统死,计划也不要统死。不能竭泽而渔(1966年3月20日)。中央下放企业的产品,应该给地方一些,应该分红,不分红不能调动地方的积极性(1969年7月8日)。一个省有几千万人口,等于欧洲一个国家,没有一点自治权力那还行呀!北京统得太厉害了,我讲了多少年了(1970年4月13日)。

 

  “共产风”在所有制问题上的具体做法是盲目扩大社队规模,以为农村公有化程度越高,越能提高生产力,结果导致平均主义弊端。纠正的步骤,首先是缩小大跃进期间形成的人民公社的规模,把全国两万多个公社逐渐划分为近六万个,使其大小回归到原来的乡。接下来是改变公社内部的经营分配体制。1959年曾经提出人民公社实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但公社、大队和生产队这三级的关系事实上并没有理清。比如,队为基础的队,是大队还是生产队,当时大多理解为大队。这就形成毛泽东说的一种怪现象,“脚”在生产,“腰”在分配,自然导致富队与穷队的平均主义。他主张把生产队而不是大队作为独立核算、自负盈亏和收益分配的基本单位,明确提出:什么叫队为基础,就是现在的生产队,过去的生产小队为基础,三级所有,基础在队,在“脚”(1961年9月26日)。毛泽东还专门给中央政治局常委写信说:“我们对农业方面的严重平均主义的问题,至今还没有完全解决,还留下一个问题……就是生产权在小队、分配权却在大队”“我的意见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即基本核算单位是队而不是大队”“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过去过了六年之久的糊涂日子(一九五六年,高级社成立时起),第七年应该醒过来了吧”(1961年9月29日)。后来正式通过的“人民公社60条”,最终写明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还决定30年不变。

 

  毛泽东以为这个问题就此解决。可是,总有人好了疮疤忘了痛。1969年,有的地方又提出要把核算单位从生产队提高到大队。毛泽东知道后十分警觉,看得很严重。他同江西负责人讲:大队核算不能搞,还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不能变。有个别少数的条件好,要搞也要经省委批准(1969年6月30日)。在浙江,省革委会负责人陈励耘汇报有地方准备搞扩社并队,毛泽东当即劝阻:这个事要谨慎,富队与富队并、穷队与穷队并,是可以的,富队与穷队并就不好办,合并后还是队为基础。要特别谨慎呀!陈励耘说目前停不下来了,毛泽东表示:如果群众都同意,还要省革委会批准。群众同意,领导批准,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改变基本核算单位,群众不一定赞成,就是几个干部在那里要搞,他们是最积极了(1969年7月8日)。

 

  毛泽东心里明白,搞扩社并队,无非是穷队想沾富队的光,结果会导致富队提前杀猪砍树,影响生产。虽然在浙江当面劝阻了,他还是不放心,担心其他地方也在搞扩社并队。1969年7月28日,他派身边工作人员悄悄回老家搞调查,并说,“我在杭州等你汇报”。这位工作人员回江苏海安县家乡调查了20多个生产队,发现没有要合并的。听了汇报,毛泽东仍然不放心,又让周恩来向全国打招呼,“生产队不要并,要稳定农业生产”。有地方攀比说,大寨就是大队核算嘛,毛泽东回答:大寨是个70户人家的一个大队,实际上是个生产队的规模,再加上他们自力更生,所以能够以大队为经济核算单位(1970年4月13日)。正是在毛泽东的一再坚持下,以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的人民公社体制,一直稳定到改革开放后人民公社体制的撤销。

 

 

“现在看来,搞社会主义建设不要那么十分急”

 

  毛泽东从大跃进运动中得出的最深刻教训,是真切地体会到探索社会主义建设规律很不容易,进而对建设社会主义的复杂性和长期性有了新的认识。

 

  从1959年12月到1960年2月,毛泽东组织读书小组,阅读讨论苏联出版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中的社会主义部分,得出一个结论:社会主义“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不发达的社会主义,第二个阶段是比较发达的社会主义。后一阶段可能比前一阶段需要更长的时间。”随后,又写了篇《十年总结》,承认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还有一个很大的盲目性”。此后还感慨,对经济建设,“十二年我们还没有学会”(1961年9月28日)。

 

  弄清楚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搞社会主义,是一件让所有共产党执政的国家头痛的大事。苏俄十月革命成功后,建设社会主义一开始也是豪情万丈。列宁比较早地冷静下来。他在1922年和副财政人民委员弗拉基罗夫谈话时提出,不要当诗人,不要说大话,“由于养成的习惯,我们经常用革命的诗歌代替干实事。例如我们不假思索地说什么再过5至6年我们将有完全的社会主义,完全的共产主义,完全的平等和消灭阶级”。

 

  30多年后,毛泽东几乎面临着完全相似的情形。1958年10月,山东范县的县委书记在大会上公开讲,全县两年可实现工业化、电气化,农业生产万斤化,科教文卫事业大发展,到1960年基本实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分配制度,让“人人进入新乐园,吃喝穿用不要钱”。毛泽东看到这个材料,尽管觉得“时间似太促”,但心里是高兴的,认为此件“很有意思,是一首诗”“三年完不成,顺延可也”(1958年11月6日)。那时,不少领导干部包括毛泽东本人都觉得,搞几年大跃进,不仅可以建成社会主义,还可以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大跃进运动的挫折让毛泽东很快冷静下来。此后,他不仅不再提进入共产主义的事,就是对社会主义建设成就的宣传也相当低调。建设和发展社会主义不能急,成为他的口头禅。他常说:现在看来,搞社会主义建设不要那么十分急。十分急了办不成事,越急就越办不成,不如缓一点,波浪式地向前发展(1961年1月13日)。社会主义建设,不能急。违反客观事物的规律,硬去实行,要受惩罚(1961年6月8日)。把时间设想得长一点。三百几十年建设了强大的资本主义经济,在我国,五十年内外到一百年内外,建设起强大的社会主义经济(1962年1月30日)。宁可把时间放长一些,不要提“前列”。对我国现有的水平不要估计过高。估计低一点。(1963年8月26日)有帝国主义存在,建设共产主义是不可能的。现在我又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就是在帝国主义统统打倒的情况下,全世界都变成了社会主义,哪一年建成共产主义也还是说不定的(1966年3月28日)。1969年6月下旬,毛泽东修改一篇社论时,将文中“社会主义强国”改为“社会主义国家”,并批示:“请注意:以后不要这种不合实际情况的自己吹擂。”一直到晚年,毛泽东对社会主义建设步伐都保持了低调,显然与大跃进带来的警示和教训有关。

 

  大跃进运动带来的这个警示和教训,不仅有益于中国慎重看待并相应调整社会主义建设的前进步伐,对其他发展中国家搞建设也是有启发意义的。毛泽东晚年接见了许多对中国充满好感的外国领导人,会见时总是把大跃进运动的错误,作为治国理政重要教训介绍给那些愿意向中国学习的外宾,提醒他们建设国家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要遵循规律,不要着急。比如——

 

  对乌干达总理说:我们犯了错误,要搞多,要快,结果证明是不行的。经济要逐步上升,发展只能根据可能,不能按照需要(1965年7月14日)。

 

  对印尼客人说:搞经济不要太性急,我们早几年吃了太性急的亏(1965年9月30日)。

 

  对越南的胡志明讲:建设可以逐步发展。我们吃了搞急了、搞多了的亏。那时就是贪大、贪多、贪全(1966年6月10日)。

 

  对尼泊尔王国太子比兰德拉说:要把煤、钢、机械等工业搞起来,需要很多时间(1966年7月11日)。

 

  对刚果国务委员会副主席说:你们现在愁你们的经济,我们也愁怎么把经济搞上去一点。我们犯过许多错误,你们不要走我们的弯路(1970年7月20日)。

 

  中国近代以来,长期纠结于“悲情”和“赶超”这两种心态。“悲情”缘自帝国主义的侵略和掠夺,“赶超”是“一穷二白”的国情所逼。这两种心态互相激发,转化为“落后就要挨打”的普遍认识,促使从上到下都想在短时期内用非常方式改变落后面貌;同时以为,只要大幅地改变生产关系,就能大幅度地激发出社会生产力,社会主义的强大繁荣也就指日可待。大跃进运动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毛泽东痛定思痛,对社会主义建设的看法回归常态,他对外宾讲的“发展只能根据可能,不能按照需要”,就是对社会主义发展常态的经典表达。

 

  毛泽东一生成功地做了许多大事、难事,大跃进是他做的一件大的错事。对这件事,他先是不诿过,接着是一系列亡羊补牢的举措,然后是像“祥林嫂讲阿毛的故事”那样,不厌其烦地谈论和反思,着实把大跃进这口教训之井挖得很深。这突出反映了他不贰过,避免在同一类事情上两次犯错的决心和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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