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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 家】文化的魅力给我们尊严

作者:马未都 来源:《新湘评论》2009年第11期 发布日期:2019年03月18日 05时10分48秒 编辑:redcloud

  

 

  我没能亲耳听见毛泽东主席60年前,在天安门城楼上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但我却能感到现场聆听这一伟大声音,每一个人不能自已的激动;我没有经历过旧中国那民不聊生的日子,也没有经历中国近代史上腥风血雨的战争,却能感受那时生活的苦难和战争的残酷;我们这一代人比上一代人幸运,因为我们与共和国一同成长。

 

  生于上世纪50年代的人,最初的记忆一定是热火朝天的大干社会主义,大人们都在忙着建设新中国,情况的确也是如此。幼年的我清晰地记得老师领着我们参观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中国革命历史博物馆,那些宏伟的建筑至今仍是新中国建筑史上的丰碑。

 

  新中国10年大庆的时候,北京为此建成了十大建筑,这十大建筑中,有5座博物馆,中国革命博物馆、中国历史博物馆、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全国农业展览馆、民族文化宫,这些博物馆反映了新中国人民对文化与历史的需求。

 

  中国人是有博物馆情结的。我想,这里的原因复杂,但一百多年来,西方列强对富饶祖国的掠夺,深深地伤了中国人民的自尊,这一点是根本原因。中国人民站起来了,只10年工夫,让全世界看见一个朝气蓬勃的新中国,让中国人自己建立一个我们一切都能的决心。

 

  很多前辈为之努力,为之奉献。张伯驹先生解放后将重金购买的《展子虔游春图》等国宝捐献给故宫博物院;朱家溍先生将祖辈价值连城的收藏也捐献给国家;梁思成先生为保护北京古城奔走呼吁,令人感佩。这些从旧中国走过来的知识分子,对中国文化有着深刻的了解,有着深厚的感情,有着一颗赤子之心。

 

 

  我们的文化基因构成了我们文化的绚烂。我们的基因是什么呢?就是我们的汉字。当我们的先人在龟甲上刻上第一个字时,没想到它能够跨越数千年,将信息传达至今日。我们幸福啊!能与祖先沟通。一个美国汉学家对我说:“你们中国人太幸运了,能看懂几千年前的文章,而英文却不能。”原因是:我们的汉字是表意的,英文是表音的。人类的声音一直在改变,人类的情绪一直在延续。

 

  比如我们常说的“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出自《论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出自《左传》;“修学好古,实事求是”出自《汉书》。至于出自《诗经》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今天读来依旧亲切。古人的智慧,通过文字的积累,铸成丰碑。

 

  中国字,形象、声音、词意,三者一体,在世界范围内独一无二。漂亮的中国字一字一音,有四声,平上去入,抑扬顿挫。杜甫有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对仗严谨,平仄悦耳。黄绿白蓝,四种颜色,一幅画面,包含了植物动物、环境背景。上句满足听觉,下句强调视觉,描绘内容如此丰富,调动感官如此愉悦,只需区区14个汉字。

 

  联合国6种官方语言,阿拉伯文、中文、英文、法文、俄文、西班牙文。凡文件都必须同时出具这6种文字版本,具有同等效力。在这6种文本中,中文文本永远最薄。这表明了中文非凡的表达能力。

 

  我们常说国家,国家二字,国是国,家是家。国字的繁体字,中间是个“或”,或与域通假,域是疆域,把疆域框起来就是国。简化字将国中之“或”改为玉石之“玉”,古已有之。大英博物馆藏有一个著名的宋代瓷枕,上面写着“家国永安”,这个“国”就是简化字。古人将疆域的“域”改为玉石的“玉”,想必认为中国是一块美玉。

 

  再说“家”。中国人一般询问对方,都说“你家有几口人呢?”而西方人都说“你家有几个人?”我们为什么说“口”呢?是因为解决吃饭问题自古以来就是头等大事。古代中国,人口增殖表明国家强盛。今天,我们成功地解决了老百姓的吃饭问题。我早年在农村的时候,还常常看见农民们吃不饱呢。那时我自己吃一顿好饭,还津津乐道地说上几个星期呢。这个“家”字,实际上就是房子底下养了猪,解决了吃的问题。

 

  自甲骨文起,金文、大篆、小篆、汉隶、魏碑、唐楷,汉字随时代无论如何演变,在国人眼中,日还是日,月还是月,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人还是人。这些简单汉字稍加训练,任何人都可以看懂。

 

  秦始皇统一汉字,功德无量。过去说书先生老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中华民族无论历史上怎么分裂,最终一定会统一。这缘于汉字的凝聚力。我们得感谢秦始皇,在汉字的文化基因下,中国人走到哪里,尽管发音不同,凭借汉字仍可有效沟通。新中国成立初期,立刻推广普通话,亦功德无量。今天,我们走到祖国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用普通话交流,畅通无阻。而在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时,还常常发生语言不通引发的笑话呢!

 

  我们的文化给我们曾经带来过什么呢?自汉代起,唐、宋、元、明、清,我们的祖国曾数次成为世界最强国,为世界文明进程做出了巨大贡献。凡是那时来过中国的外国人,都惊叹中国的文明程度,意大利人马可波罗盛赞那时的中国繁盛昌明,工商业发达、城市繁华热闹,马可波罗写下的游记,使每一个西方人都对中国无限神往。

 

  可是,19世纪以来,仅百年的时间,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开始衰落,积贫积弱,一败再败;1840年的鸦片战争,1860年的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1900年的八国联军的入侵,都将西方觊觎了许久的东方神秘大门打开,大肆掠夺。今天世界各国博物馆内的中国文物,大部分都是这一时期的流失。

 

  这长达150年的痛楚,中国人不堪回首啊!我们曾错误地将挨打的局面归咎于文化的厚重,似乎中国人已背负不起。错误地将自己的文化视为落后,使中国人付出了沉痛的代价。我们一直在寻找新的出路,100多年过去了,蓦然回首,发现出路仍是我们的文化。

 

  1995年10月,新疆尼雅出土了一件重要的文物,一块织锦的护膊,上面织有8个大字,隶书“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那可是汉朝啊!五星红旗的概念,新中国的概念,都还没有呢。可上天仿佛发出了一个预言,一个天意。查《汉书》有载:“今五星出东方,中国大利,蛮夷大败。”那么,五星红旗和新中国就不是偶然了。

 

  今天,新中国走过了60年,60年对中国人的重要性,是中国人传统的纪年方式,一个甲子,一个轮回。老子在《道德经》中说过:“万物并作,吾以观复。”万物都在同时成长,我看着你们轮回。

 

  新中国的成就,有目共睹。我们不能设想,1999年就有今天的成就;也不能设想,1989年,是今天这个样子;更不能设想,1949年,当毛泽东主席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时,咣当一下子,中国人的生活就和今天一样富足。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是全体中国人民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我们今天可以自豪地说:我们的灿烂文化,浩瀚无际,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今天的中国人,重新接受并享受这迟来的愉悦,重新把自己的文化置放在一个新的高度,这是一个人,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成熟的体现。

 

  我们今天已清晰地看到,文化的创造力,文化的软实力。汉字的基因构成了我们灿烂的文化,灿烂的文化为我们带来了生活的乐趣。传统文化为中国人民创造财富的同时,教育了国人怎样去尊重文化,善待文化。文化的魅力不仅仅是带给我们感官的愉悦,更重要的是带给了每一个中国人内心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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