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恐不安写专栏

第一次开专栏，纯属偶然。一如一个人在鼓浪屿岛上幽静曲折的小 巷里行走，突然一朵小花从路边的枝头上落下来，随手捡起放入行囊， 却不料清香了一路的旅程。
那是去年三四月间，一家省级报社的副刊部主任突然打电话给我， 说看了我发表在《三联生活周刊》、《南方人物周刊》和《中国新闻周 刊》等刊物上的文章，很有些味道，想约我在他们报纸上开个专栏。与 这位主任素昧平生，突然接到撰写专栏的约请，这让我惊喜，又不安。
    给《三联生活周刊》等刊物的文章纯粹是自由投稿，但撰写专栏 与自由投稿完全是两码事儿。自由投稿就像一位帅哥或衰哥手捧着一束 玫瑰，见到漂亮的姑娘就递上去。漂亮姑娘给了白眼，没事，转身将玫 瑰递给另一个姑娘得了。只要这束玫瑰够鲜艳，再加上你确实不是够 衰，总会有姑娘将这玫瑰接过去的。开专栏则像一位你极为尊敬的长 辈，亲自将自己疼爱万分的闺女许配给你，这时你如果不好好疼她，不 仅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对你极为信任的长辈呀。
    于是就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着手写。第一篇专栏出来，一千五百多字的文章，旁边配有自己照片、手写签名和简介，还真像那么回事。我 将专栏左看右看，发现自己照片实在够丑，手写签名也够丑，心里就暗 暗地想，看来只有尽量将文章写得好看点了，不然这报纸到了读者手 里，读者干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将我这个专栏撕下做厕纸。想想多难受， 那上面可有我一张脸占了大半的照片呀。
    写了几篇后，偶尔在公厕里看到窗沿上搁着别人翻过的报纸，我的 专栏并没有被撕下当厕纸，于是就有了一点点勇气。夫战，勇气也。其 实拍字跟拍砖，乃至拍拖都如是。勇气就像重庆火锅的底料，没有它还 真难弄出味道来。于是就放开手脚写起来，这时，又有其他的报刊来约 写专栏。
    专栏陆陆续续被朋友们看到了，他们就半玩笑半鼓励地说，开专栏 和签名售书是码字者最风光的两件事，你现在只差一件了。我只当这话 是调侃，我从来就没看到过这写专栏有多么风光。尽管专栏文章只有千 余字左右，但我常常被折磨得痛不欲生。首先时间不够用，白天要忙工 作，晚上要忙儿子，待到将儿子安顿好后，早已累得眼皮都在打架，只 想倒到床上就睡。但想着第二天的专栏稿要交，只好强打精神坐到电脑 边。电脑还没有打开，脑袋已开始一下一下地向键盘磕去，这时就只差 头悬梁锥剌股，外加一盒牙签将眼皮撑起来了。好不容易将瞌睡赶走， 又开始为专栏文章的选题构思抓破脑袋。一篇千余字的文章，比长文章 更难写，选材、立意、语言这三方面都要尽可能地做到极致，才能写出 味道来，才不会被编辑临时换上别人的文章，也才可避免专栏被读者拿 来当厕纸的臭运。
    就这样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地在近十家报刊上分别撰写了一年多生 活随笔、思想随笔和时评等专栏，发表了近百篇文章，也有十数篇文章 被《青年文摘》、《特别关注》、《青年博览》和《意林》等刊物转载。 但写着写着，越发觉得文章真是越写越难写。我觉得这世上的文章，大 约就分为两类，一类是让人看了不敢写，另一类是让人看了不想写。让 人不敢写，是因为文章写得太好，别人只有发出“眼前有景道不得，早 有崔颢题上头!”的感叹；让人不想写，是因为文章写得太糗，别人生怕也写出这样的文章来丢人现眼。我是绝对写不出让人不敢写的那类文章，也不想写成让人不想写的那类文章，因此每每下笔就痛苦万分。
     陈忠实写完《白鹿原》后，说文章写到最后是无尽的虚脱，发誓 再也不动笔墨。我一位极富才华的朋友也感叹，文章写到最后是苍凉。 而我觉得文章写到最后是惶恐，一种你从浅水区慢慢趟向深水区时却永 远不知深水有多深的惶恐。
    于是，我毅然拒绝了其他报刊约写专栏的邀请，一头扎进书海里。 从卢梭的《社会契约论》到尼采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从王小波 的《沉默的大多数》到龙应台的《野火集》；从黄仁宇的《万历十五 年》到顾颉刚的《中国史读本》，从吴思的《潜规则》到张鸣的《历史 的底稿》；从《曾国藩家书》到张昌华的《曾经风雅：文化名人的背 影》，从《金刚经》到《现代朦胧诗选》；从张岱的《陶庵梦忆》到洪 迈的《容斋随笔》，从刀尔登的《中国好人》到徐珂的《清稗类钞》等 等，我尽可能地广泛阅读，尽可能地开拓视野和开启心智。一写一读， 这样才能阴阳平衡，也才慢慢平息了心底那份越写越被掏空的惶恐。
    我们单位“一把手”很有才情，也很开明，他一直鼓励我们工作 之余要有点爱好，并力争在这点爱好上成名成家。我唯一 “不良爱好” 就是喜欢码几个字，我给自己算了命，这辈子肯定成不了名，更成不了 家。但一年多来撰写专栏，惶恐中却也多少让我增加了一点力量。至 少，也算增加了一点经历吧。
    (作者为新湘评论杂志社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