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萝卜脆脆甜

作者:何田昌 来源:2025年第12期 发布日期:2025年06月16日 08时05分00秒 编辑:杜庭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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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回老家扫墓,完事之后,带着日渐疏离故土、不谙稼穑的家人到村前田垌里走走。田埂阡陌尚未绊蹚过的鱼腥草、狗尾巴草等野花野草的茎叶上,依然挂着成串露珠。女儿与侄儿侄女们生怕绊湿弄脏裤腿和鞋,跟我行走其间小心翼翼。

开路在前的我,脚步惊动一只只藏伏草丛的我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它们情急之中慌不择路蹦跶而起,有的跌落在孩子们脚背上,或瞎撞到膝盖上,吓得孩子们发出略有些夸张的惊叫声。好在置身于一大片萝卜花海中,拈花拍照的诱惑冲淡了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惊吓。

田垌靠近村舍的地方,种着连片的萝卜。白色的、粉色的、紫色的,以及一些近乎蓝色的萝卜花,齐齐地开着,随风送香,招蜂引蝶,也是种独特风景。

“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诗经》中,“葑”“菲”分别指的就是芜菁和萝卜。萝卜作为一种古老的菜蔬,已有数千年栽培历史。按植物学家研究给出的说法,我国还是萝卜的原产地。李时珍《本草纲目》中说它“可生可熟,可菹可酱,可豉可醋,可糖可腊,可饭,乃蔬中最有利益者。”元代诗人许有壬则写下:“熟食甘似芋,生吃脆如梨。老病消凝滞,奇功直品题。”盛赞萝卜。

道县老家种的萝卜,是算得上有些声名的。年少时帮家里挑萝卜赶集,我们的萝卜总比别的地方萝卜早些开秤,也早些卖完。离老家不远一个叫柑子园把截洞的地方,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加之土壤富含铁、锌、硒等多种微量元素,种的红皮红萝卜非常好吃,“把截萝卜”因此闻名遐迩,有“岭南人参”之誉。据旧县志记载,“把截萝卜”还曾列作贡品。而今我落居的双牌尚仁里大坪江,亦因独特的气候与土壤,出产一种“紫光萝卜”,久负盛名。

萝卜品种很多,仅按表皮颜色分,就有紫、青、白、红数种。吃法多,可拿来炒、炖、腌,或与牛羊鱼等各种肉类搭配一起烹饪。萝卜从头到尾——它的根茎、皮乃至缨子,都可食用。也非哪个季节的时令菜,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可以吃。有的地方立春那天,还有“咬春”的习俗,必有的就是咬萝卜,以庆祝春天到来。

萝卜,既是水果,又是蔬菜,有时还被拿来当作充饥的主食。拿它当水果吃很好理解,路过萝卜地,见谁家的种得好,萝卜胀出土露半截在外面,水灵灵的,顺手拔一个,用刀削削皮就吃,脆生生的,自可解渴。做蔬菜,自然是它归为食物类初始的功能。当作主食,则是特殊情形下的一种无奈之举。

我出生在上世纪物资匮乏、温饱难继的60年代,吃不饱饭的记忆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心里。每到青黄不接断粮时,萝卜跟豌豆、黄豆等原本被用作菜肴的,直接拿来当充饥的主食。春荒或冬闲之时,地里总会种有萝卜,母亲最爱从菜地里扯回圆圆嫩嫩的红皮萝卜,切成大块大块的萝卜丁,放在平常煮饭的鼎锅里一顿水煮清炖。煮熟后放点盐,滴少许油,再撒把葱花,便是这天某餐的饭菜二合一了。家人每人吃了一碗再盛一碗,吃起来甜滋滋的,还暖心。若不够饱肚,就再搭上一两个煨红薯。

萝卜这么多吃法,大抵是被逼迫出来的。萝卜,在我老家又被叫作“水萝卜”,意思是它水分很足,不易保鲜贮存。乡亲们变着花样“开发”吃法,煞费苦心地将萝卜制成各式各样风味的腌菜。即便每日三餐都端上餐桌,仍不令人生厌,这是善于调理生活的一种智慧。

萝卜所惠于中国人者大矣。乡间素有“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处方”的谚语,称它有“消积滞,化痰热,下气、宽中、解毒”奇效,正儿八经入了药方。

南宋名医张杲,也在其《医说》上说:富人李某生病,鼻血不止,极危险,医人以萝卜、天然水、酒调服,鼻血即止。

读汪曾祺先生《城南客话》,其中《萝卜》一文就活灵活现地说了这样一个故事:“在湖南体验生活,(有人)接连五天大便不通,吃了各种药都不见效,憋得他难受得不行。后来生吃几个大白萝卜,一下子畅通了。奇效如此,若非亲见,很难相信。”至于文中所述,汪先生老家那里有人当学徒要“吃三年萝卜干饭”,谓油水少也。学徒还没到3年出师,吃饭须自觉,筷子不能往荤菜盘里伸。我理解,彼时这样定规矩,主要是逼学徒要谦虚,如此才能尽快学得“真经”。

虽说萝卜是一年四季可吃的多季种植作物,在我老家,最佳种植时间还是秋季,图的是冬季萝卜最好吃。到了春末夏初,萝卜已不够脆嫩,空心如败絮,被老农形象地称作“起布筋”,多取之喂养家畜。那些用来留种的,植株高高的,经历开花结籽,萝卜及茎叶都老了。早些年农村养猪养牛多,收割萝卜籽后,老了的萝卜仍然会被拿去当饲料喂猪;萝卜秆用作喂牛或撒在猪牛圈里“垫栏”,最终与猪牛粪便掺和着沤成有机肥。如今养猪养牛的极少,这些都没有了好去处,只能将其劈碎撒入待耕的田中,任它们沤在泥巴里发酵腐烂,增添土质肥力。

古往今来的文人雅士格外钟情花草,大抵缘于平日里心中有太多块垒,借之寄寓某种情怀。故乡父老乡亲则不同,他们更愿秉持一种纵心适性的态度,随遇而安。得闲之时,也是全无目的地扛上锄头或拿把镰刀去田埂上走走。若见庄稼地里生出杂草,或锄或割或拔,直到眼望过去光爽爽的,像是把心里的烦心事扒拉开去,内心瞬间便如田垄一般干净、澄明。

某日,在微信上刷出一条题为“学会像农民一样思考”的视频。是说当你像农民耕种土地那样耕耘自己人生时,你不会冲着庄稼大吼大叫,也不会责怪庄稼长势过慢,更不会在庄稼长成之前将其连根拔起。相反,你会努力为它选择合适的土壤,会为它灌溉和施肥,更会为它清除杂草,尽心耕耘。

可现实之中,我们学会“像农民一样思考”了么?比如,土地里的杂草,都是假装枯萎,根还活在泥土里。杂草秆里和根隙中藏匿的虫卵,也是假装消失,静待隔年开春重来。农人惯常又有效的应对办法,是“烧荒”。枯萎的杂草、秸秆就地焚烧,不单纯是它自身一轮涅槃,化身灰烬肥沃土地,更令那些藏匿其中的虫卵被彻底吞噬,那些隐形地下假死的杂草根须就此消亡不再复生。农人们无需再用过多化学除草剂和农药守护收成,也减弱了它们对人类的伤害。如此简单直接解决问题的方法,我们又学到了多少呢?

倏忽兴起,我走下田埂,弯腰从垄上拔出一棵红红的萝卜,用纸巾随便擦了擦就塞进嘴里啃起来。“好甜!”我吃出了儿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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