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畔访友
不知从何时起,我这个自山野走出的乡下人,竟恋上长沙城的湖。艺术的后湖、沉静的西湖、灵秀的桃子湖、时尚的梅溪湖……都成了我漫步寻美的地方。而位于烈士公园东面的年嘉湖,更成了我的栖心之所。
为了感受藏匿于喧嚣之外的诗意,我常常避开嘈杂鼎沸的人群,独自漫步于年嘉湖畔。经年累月的行走,常常会遇到一些“老友”:那成群结队的刁子鱼、闲庭信步的山斑鸠,均不惧人,可以近而观之;软萌胆怯的小鸊鷉如敏感的逗号,稍有异动,便扑打着翅膀,凌波微步,逃之夭夭,身后留下一圈圈漾开的涟漪,宛如湖面未来得及写完的诗行。虽未曾看清它们的模样,但这精灵般的野趣,已令我怦然心动。
湖区的草木万物,亦是知交。它们于春风中苏醒,又在四季更迭里各自绚烂。春岛的桃花灼灼其华,仿佛少女羞红的脸颊;夏岛的杨梅,不必采摘,望一眼都会酸掉人的下巴;秋岛的枫叶红如烈焰,胜过二月的繁花;冬岛的雪花虽不常至,若一旦落下,便为小岛披上素洁的轻纱。三拱桥、中堤、柳堤如灵动的线条,将这些岛屿巧妙串联,绘就一幅流动的自然长卷。偶有身着旗袍的妙龄女子,撑着油纸伞在桥上回眸,宛如从古典画卷走出的意象;中堤两行笔挺的水杉,如卫兵一般守护着满湖的春色;柳堤垂丝,初春吐绿,渐次蓄成少女的长发,待到柳絮纷飞时节,便为隔岸的冬岛送去一场温柔缱绻的“雪花”。
初夏时节,最令人心心念念的,是湖之东南隅的那片20余亩的荷塘。一个天光清朗的早晨,趁离上班尚有半个钟头的间隙,我欣然前往探访。穿过迎丰桥,经夏岛步入中堤,两排水杉绿叶如羽,灰喜鹊在枝头叽喳跳跃,几尾金鱼在水中悠然戏水。抬眼望去,簇满湖面的荷叶间,星星点点的莲花,如灯笼一般点亮了湖面,也点亮了我的心田。此行不虚!我暗自庆幸这临时的起意。当缓步靠近时,见一女子手持相机,反复端详取景,唯恐错过莲花清欢的容颜;见我亦用手机拍照,她回眸浅笑,像是爱莲者心照不宣的赞许,亦是清荷赠予人间的嫣然。
我想,莲花应该是有引力的。不知不觉间,我已全然沉醉于荷塘清辉里——绿伞般的荷叶托着粉红、纯白的花,或一枝独秀,或三两相依,最热闹处,淡粉、纯白相拥,挤挤挨挨、顾盼生辉。倏忽一阵清风造访,引得荷叶轻舞,拂来莲花清芬。而神来之笔,莫过于岸上传来的二胡声,声声婉转,韵味悠长。循声望去,见一位老者,头戴草帽、身着白褂,悠然坐于堤岸,面朝红绿相宜的荷塘,随风拉弓。一曲《荷塘月色》的旋律,与荷叶的摇曳、莲花的轻颤、鱼儿的游弋,浑然一体。
立于岸畔回望,这在历史长河、广袤自然中无数次绽放的清莲,曾令太白倾倒、濂溪咏叹、东坡神往、易安沉醉、诚斋痴迷,亦浸润了佩弦的心田、永玉的画笔……这香远益清的莲花,如花中明月,照人清雅,警人清正,年年岁岁,万水千山。
我恋上这满塘的荷花,或许四季更迭的荷塘,皆有别样韵味——新荷出水时如稚子初啼,荷花竞放时似佳人起舞,残荷枯立时若哲人沉思,水平如镜时恰似时间的留白。而无论在何种情境里,荷塘,总以最自然的模样,回应我内心的期许。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年岁渐长,恰巧需这样一位时刻清醒、甘于寂寞的“花中君子”陪伴吧。
- 新湘导读